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诏狱司?
对这个世道已经不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李老道首先冒出了一个想法。
诏狱司,是汉朝延续法家所设的衙门。
明面上说,是为九卿、郡守、以及俸禄在二千石以上的官员,在犯罪后由帝王下诏书后,关押犯人的地方。
而要是真讲究起来,他的“刑政”称谓里面,包含最多的解释,是“皇帝的监狱”这个意思。
隋朝没有诏狱司,直接改“大理”了。
但里面其实也是换汤不换药,诏狱司在建立之初,乃是由法家之人执掌,当今江湖行当里的仵作、刽子手,缝皮匠、捡骨人等等都可以认为是从诏狱司里面流出来的分支。
这是明面上的。。但实际在暗地里,诏狱司里的人,对自身除了按照各朝各部的官称不同外,对内,他们有着一套自己的传承体系。
同样是以品级划分,九品最低,一品最高。
自称:“审死官”。
或者说“判官”。
没什么区别。
搞的就是赏善罚恶那一套,以法家之理立心,立道,虽然从事审讯判案,但并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。
俗话说国无法不立,判案审讯这些先不谈,就说与人争斗时,他们便是以“法”来度量人心。
与他们争,他们为官,你是民。
只要王朝还在,法度还在,那么便有着一份天然的压迫。不管是交手还是论辩,他们自身所携带的那股由无数法家先辈所定下来的道理,便会在一寸、一分、甚至纵横刹那之间,带给你一层又一层的压迫。
若做过亏心事,或者奸淫掳掠,杀人放火……那么自身力量每次交手都会愈发减弱,而他们则会以法代行,一招比一招重。
自身罪孽与法背道而驰越远,越重,在对上他们时,便会越弱。
此消彼长之下,最后天网恢恢疏而不漏,法度无情。不管是死人手上, 还是被抓回去入狱, 那都是理所应当。
这便是狐裘大人所说的“道理”。
比起李老道这种自己“瞎琢磨”出来的野狐禅, 自商君、韩非子、董仲舒等人一辈又一辈传下的法之度量,已经为这群审死判官铺就好了一条通往悟道境、乃至更高之“道理”的康庄大道。
以己代法,以法制人。
但这不是他最惊讶的……
诏狱司是正儿八经的“国家级非遗传承”, 但只要没犯法,这群人便没有任何优势可言。
而古往今来身背力量者, 又有多少是没有越过心中那条由道德的最低底线---“法律”所设下约束的人呢?
所以, 要是真清清白白的, 他们也没辙。
一招一式都是为了审判罪人而存在。
法不可滥用。
对普通人,这群人在某种程度上, 可能还不如一个普通的武林高手。
但是……诏狱司虽然很厉害,可是这却不是让李臻最惊讶的……
他刚才……
说他叫什么?
杜……
杜什么?
“你先等会……”
仿佛儿童戏言一般,如今箭在弦上, 可却忽然抽手不玩了的道人摆摆手:
“你说……你叫什么?”
“本官乃诏狱司七品判官杜如晦!”
书生冷眼无情, 并没有因为敌人试图缓和的伎俩, 而放下那份冷意。
只见他背后那威堂愈发宏伟, 律法之威已经引得那三匹乌龙骓都有些躁动不安。
但却始终待在原地,没有先行逃窜。
而回答了问题后, 天知道是不是和杜如晦重名的杜如晦率先抢占先机:
“见本官不跪,藐视王法,汝可知罪!”
带着浓浓的官威, 开口后,便等同于法度之理的书生话音刚落, 空气之中便响起了“哗啦”一声锁链摩擦的动静。
“嗖!”
“嗖!”
两条锁链凭空而现,瞬间朝着道人的双手袭来!
但就在要把道人捆住的一刹那, 忽然,锁链停止……
无法在寸进半分。
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杜如晦的杜如晦皱起了眉头, 看着道人手里的东西……
是懿旨。
与圣旨的金箔镶嵌不同,形制要小上一圈,同时卷轴两头用碧玉圆环装点,威严之中彰显一丝属于女性柔和的懿旨,被道人拿在了手里。
展开。
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。
见者,如皇后亲临。
“……”
瞬间,书生的脸色变得难看了。
法量天下。
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。
但以他一介七品诏狱司判官, 还谈不上面对王法而制衡其存在。
那是大判官才能被赋予的权利。
说白了,这就像是后事的地方法院。遇到重大、特大案件,地方法院要做的就是移交给上级高院,而不是自己随便开个庭就能审理的。
权限不够。
职级不够。
而在他难看的脸色下, 收好了圣旨的道人挥挥手。
雾影闪烁,消散无踪。
看着眼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杜如晦的杜如晦,李臻说道:
“聊聊?”
……
篝火中再添新枝。
这就是时代的好处了。
凡事不用讲环抱,路边有树,你砍一截烧火没人会说什么。根本不用担心夜晚一把火,白天派出所。
只不过……这枝杈有些湿,火没怎么变大,烟气反倒上来了。
道士拿出了自己兜里的烙饼,垫在火堆旁的石头上,看着正对自己横眉冷对的书生问道:
“所以,你追了我一夜?”
“……不错!”
杜如晦点头,满眼的嫉恶如仇:
“不修道法,却在那冒真武帝君代行之身,迷惑世人聚众传法!守初道人,这便是你的修道之心!?”
“……你认识我?”
“……呵呵。”
看着道人那惊讶的模样,杜如晦一声冷笑:
“莫要以为那圣旨能护你一世周全。这几百年我诏狱司处置了不知多少祸国殃民之徒,我倒要看看,待到我把此事上报后,你的海捕公文下来,皇后娘娘的圣旨还能不能保住你!”
没理会他的嘲讽,却听明白了为什么对方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,眼睛不是眼睛后,李臻问道:
“所以,趁现在,能给我个机会解释不?”
“……”
杜如晦眼眸中全是冷笑。
自辩也好,高喊冤枉也罢。
诏狱司的卷宗之中,什么人没有?什么人没见过?
想解释?
徒劳而已。
而见对方不说话,李臻耸耸肩,说道:
“这故事……可就老长老长了,不过咱们长话短说。我这次之所以会在这里,是因为我和老师在立春后那日在山中……”
……
今夜,月朗星稀。
微寒的天气之下,那湿气褪尽后的树枝终于燃烧了起来。
把已经只剩猩红的火堆再次添加了一朵闪烁的火焰。
火焰映照之下,原本冷笑观人的书生眉头逐渐皱了起来。
“所以我想的很简单,先搞出来个神仙显灵的异象,然后引得一些不管是凑热闹,还是真的心性虔诚之人聚到这边,然后我以真武之口,传下法旨,让熟悉商县村庄耕地的人出来。与我一同用最快的时间,把那些被征了徭役的民夫家中田地耕完……
这次清淤征了三郡之地的民夫,我的时间很紧,虽然这活对于普通人来讲会很辛苦,但事后我还会给他一些银钱,足够用度。然后继续下一县……没成想,不知为何,一个人都没有来。甚至大家伙看我的眼神好像……还很愤怒。我没办法了,虽然不清楚怎么回事,但我没那个时间耽搁在这里太久,只能先继续往顺阳赶。就这么简单。”
道人解释完,那石头上的烙饼也热乎了。
烙饼他这次一共带了六张。
看了一眼那皱眉的不知真假杜如晦的杜如晦,他拿布一卷,把四张热热乎乎的烙饼包裹好后,放到了怀里。
剩下的两张留到了石头上。
站起身来,对皱眉不语的书生说道:
“所以,不管是上报也好,抓我也罢……”
重新掏出了圣旨,在书生眼前一晃:
“奉娘娘旨意:在我没做完这些事前,你最好不要来打扰我!”
说完,道人直接走到了追雷前,翻身上马。
“驾!”
时间紧迫,为了少些麻烦,又耽误了盏茶时间的道人骑马离去。
“……”
这次,杜如晦没有强留。
而是依旧眉头紧皱。
大约过了五六息的时间,他的目光落在了那道人留给自己的两张饼上面。
这饼……他没见过。
不知怎么做的,好似涂抹了一些油,此时此刻在火堆炙烤下显得油汪汪的,香气扑鼻。
而在看官道……
一片黑暗。
道人已经不见了影子。
再次落在烙饼上。
又再次看向了官道……
来回了几次后,他直接拿起了烙饼,学着道人,从包袱里面拿出来了一个小包。
小包打开后,里面是三个干巴巴的糜子饼,还有些散落的肉干。
把烙饼装到里面后,小包塞进了包袱里。
他直接翻身上马。
“驾!”
在火光之下,毛色由黄转红的骏马嘶鸣一声,朝着道士的方向追去。
而行进时,他似乎觉得速度还有些慢,再次策动马匹:
“驾!”
“驾!”
“驾!”
马匹的速度直接被推到了极限。
接着不到百息的时间,他已经隐隐约约的看到了比起自己全力催动不同,而是选择了一种匀速,让马儿能跑的更远这种方式的三匹马与道人。
直接发声:
“守初道长……留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