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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启十八年,二月十八,春分之日。
永安君秦灼在北明城中摆招贤台,黄两万两垒高台,招天下能士贤才。
这一日,天公作美,下了一夜的雨,天快亮时雨便停了。
旭日东升,天边乌云散尽。
梁园之中的花草树木沾雨带露,在阳光下莹莹生辉。
招贤台旁,玉兰初放,满树繁花半开合,四下暗香幽浮,在即将送走寒冬,迎来春风之际,独占三分暖色。
秦灼今儿起得早,跟秦怀山、谢傲鸿等人一起坐在招贤台旁的小楼里,花屏白纱轻隔。
她可以看到那些人来到台上说了什么,做了什么,旁人却不太能瞧见她。
顾长安和谢无争、宋旭几个在明面上撑场子,招贤台前人声鼎沸,一开始还算顺利,来的都是正儿八经想谋个前程的。
可没过多久,进入的梁园的人越来越多,一拨又一拨,三五成群的,甚至还有十几二十人一起来的。
这些人来了,也不上台,还一来就仗着人多把早来的那些人挤走,抢占席位。
原本是招贤纳士的场景,片刻只见,就变成了众人围坐清谈辩论的架势。
还是众人围攻一个的那种。
“下面那些人好像来着不善。”坐在隔壁小楼里的秦怀山见状,不由得开口同秦灼道:“阿灼,他们……”
秦灼不紧不慢道:“不打紧,爹爹看着便是。”
这摆招贤台的事从正月拖到了二月,就是因为她这个大殿下与皇帝闹翻做了永安君这事,必然会被人指摘,与其日后麻烦,不如就把这事放到明面上来。
今日这些来者不善的到梁园来,不乏皇帝派来砸她场子的。
只是,一上来就仗着自己人多、年纪大、家世好抢人家席位,未免也太上不得场面。
她端起茶盏慢慢品了一口。
谢傲鸿坐在一旁,同她说着台下席间几个脸熟的,“刚进来的些是王氏的人……”
“王家的啊。”秦灼扫了底下那些人一眼。
那就嚣张些也奇怪了。
更何况,萧顺和王皇后都废在她手里,王家的人怀恨在心,想趁机报复也无可厚非。
后头再来的,都是都十分年长,白胡子老头、花白头发的长者带着一群后生晚辈,在旁边鞍前马后的伺候着。
有几个一看就是顽固不化的老古董。
秦灼几乎可以想象的到,待会儿要打口水战,唾沫横飞的场面。
她有些庆幸,没让晏倾来。
与人舌辩,极其损耗心神。
有无争和宋旭在,再不济她自己也可以出去同人论一论。
秦灼正这样想着,台下忽然传来了瓷器碎裂声。
像是有人摔了茶盏,周遭众人一下子就静了下来。
她垂眸朝底下看去。
只见端坐台前第一排,正中间的那位王老先生脚下碎了一只茶杯。
“啊。”那位王老先生还保持着端茶的手势,像是刚反应过来一般,有些感慨道:“此时此刻,好好的茶杯竟无端碎裂,似是不祥之兆。”
秦灼心道:来了。
开口就说这么不吉利的话,要开始砸场子来了。
站在台上的谢无争温声道:“一只茶杯而已,王老先生不必在意。”
王老先生摆着一张脸道:“茶杯无端碎裂可以不在意,女流之辈妄图掌权窃国,却万万轻忽不得。”
他话锋一转,忽然说到了这里。
周遭那些成群结队来的人,顿时就像听到了号令一般,纷纷开口怒斥秦灼一介女流,不配执掌兵权,趁国家有难之时,占地为王,自称永安君乃是万死不赦之罪。
更有人站起来,梗着脖子怒骂,“什么永安君?不过是趁机夺权的卑劣小人!打着为国为民的幌子,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争权夺势!”
更多的,还是拿男女说事。
他们骂:“女子就该安分守己,秦灼如今这样,岂不是要反了天去?”
“女子掌权称君,日后不止是天下大乱,我们大兴再无宁日啊!”
“世间男尊女卑、男强女弱,方是正理!”
“我等此来,就是要秦灼伏法,交出兵权,回京禁足,再不得出!”
这招贤台,顷刻间就变成了问罪台。
问秦灼的罪。
秦灼本人端坐楼中,缓缓饮着茶,还不忘点评一二,“喊我是卑劣小人的那个,嗓门可真大。”
原本满心担忧的秦怀山闻言顿时:“……”
好像真的是不需要担心。
阿灼都被骂成这样了,看着还挺高兴。
还有心思去分谁的嗓门大。
谢傲鸿今日,也对秦灼的心大有了新的认识。
再边上,是被幽禁多日的林志业。
自那日从望月峰下来,咬死了不肯投靠的林志业被关押牢中许多日,今儿还是头一天被放出来,跟她们一起坐在楼中看着招贤纳士,看他们骂秦灼。
“林先生。”秦灼笑了笑,忽然侧目看向他,“我看你也不太想在这坐着,要不要下去跟他们一起骂?”
林志业闻言顿时:“……”
他是个谋士。
可这些天,真的有点琢磨不透秦灼在想什么。
一开始就把他关牢里,关了十多天,他想着秦灼应该是想留在手底下用,结果这么多天,除了送饭的,连个来跟他说话的人都没有。
没有就没有吧。
就在林志业以为秦灼把自己忘了的时候,这位主儿摆起了招贤台,让他一道来看。
看也行,无非就是这位君上想在他面前彰显她手下不差人。
结果,万万没想到。
秦灼是让他来看这么多人一起骂她,还让他一块骂。
这君上不是有病,就是心深似海。
秦灼见他不说话,又道:“不敢骂?还是被关了这么些天,没怎么说话,口才大不如前了?”
她笑道:“你且放心下去,无论你是骂还是做别的什么,我不会为难你,要离开北境回京城去,我也绝不阻拦。”
林志业有点不太敢相信,迟疑着问道:“当真?”
“嗯。”秦灼点了点头。
林志业想了想,立马就转身下楼去了。
这人一下楼,便走入人群里,高声道:“皇上下旨加封秦灼为长公主,皇恩浩荡,秦灼拒不领旨,还杀了奉旨来北境的高将军,实乃狼子野心!”
林志业骂的很大声,几乎把边上那些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。
秦灼放下茶盏,摸了摸耳垂。
一旁的秦怀山见了,忍不住低声道:“他还真骂啊,你方才怎么就放他了呢?”
秦灼笑道:“你听,他这次没拿我是男是女说事了呢。”
秦怀山闻言,猛地一愣。
倒是谢傲鸿看她的目光越发欣慰了,“殿下好气量啊。”
“舅舅过奖。”秦灼笑道:“长安已经开始生气了,无争也在斟酌用词,宋旭都忍不住冷笑了,他们几个待会儿会帮我骂回来的。”
谢傲鸿闻言顿时:“……”
还有个初五在边上站着,手里那把剑抽出来又收回去,反反复复都好几回了。
感觉殿下今日的安排也是相当有成算了。
秦怀山小声道:“晏倾不在,总觉得有点可惜。”
要论说话就能诛心杀人,晏倾要论第二,没人敢称第一。
奈何秦灼心疼他一身病骨,怕听见别人骂她会气的伤上加伤,不让他来。
“爹爹。”秦灼有些无奈地喊了他一声,“哪能一有这种事就指望着晏倾,也得让无争和长安他们练练口才不是?”
秦怀山不说话了。
敢情这般百人骂,千人斥,在秦灼眼里,就是用来让人练口才的事?
秦灼这会儿还不觉得有什么。
前世她做女侯,行事出格也没少被人骂。
只是没有这回全聚在一起骂,这么刺耳朵。
台上的顾公子听得直皱眉,忍不住抄起一块金元宝就朝台下人砸了过去。
这一砸,就砸中了林志业。
虽没有砸的头破血流,但头晕眼花是免不了的,人当场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。
公子爷倒也不是故意要砸林志业,主要是他嗓门太大,吵得人头疼。
砸中之后,就显得特别有准头。
周遭众人也头一次见到用金元宝砸人的,瞬间呆若木鸡。
顾长安道:“君上说了,今日若得贤才,许以黄金万两。可今日贤才没见着,本公子只看见,满座庸人似乌鸦,哇哇哇、呱呱呱,哇哇又呱呱,直吵得人头疼欲裂啊。”
顾公子说着,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押韵了。
嗯,这些大半年的书没白读。
他这般想着,当即又继续道:“眼看着万两黄金送不出,我就只好先拿来砸砸乌鸦。”
顾公子把人骂作乌鸦。
台下的老古董一听就气鼻子都坏了,“你是何人?说话好生无礼!”
“一开口就拿金银俗物说话,一身铜臭,俗不可耐!”
“这小白脸一看就是秦灼的男宠,难怪这样替主子说话!”
顾长安听了,气归气,还不忘转身同谢无争道:“无争,他们说我是秦灼养的小白脸!”
谢无争连忙低声安抚道:“长安莫恼……”
“简直可笑,他们到现在居然连谁养谁都不知道!”顾公子说着,又扫了台下一圈,轻声道:“还好晏倾不在,要是被他听见,还不知要怎么记恨本公子。”
谢无争顿时:“……”
算了,顾公子心大得很。
他这般想着,迎着众人的斥责声走到台中央,朗声道:“肃静。”
谢无争道:“今日我家君上在此摆下招贤台,是为招贤纳士,诸位若有话说,还请斟酌用词,勿吐伤人之语……”
“萧澈。”王老先生开口喊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。
而后,忽然又想起什么一般,“现在,似乎该叫你谢无争了。”
谢无争颔首,客气有礼回了一句:“王老先生。”
王季同王老先生看着他,“你只是狸猫换太子的那只狸猫,偷了天运做了十七皇长子,受谢皇后亲自教养,差点就继承大统,如今身份被揭穿,就改名换姓到了秦灼身边为她做事,真是好算计。”
边上有王家小辈接话道:“谁知道你是真的替秦灼做事,还是野心勃勃另有图谋。”
“谁知道你是怎么被换进去做了十七年的大殿下的?”
“说到底,你来北境做的这些事,追随秦灼这一介女流还不是为了自己,为了博权势富贵!”
一旁的顾长安听见他们这样说无争,顿时气的俊脸发黑。
谢无争却依旧是温和沉静,只是看着台下众人,神色愈发坚定。
他字字清晰道:“苟利国家生死以,岂因祸福避趋之!”
少年嗓音清越,盖过一众叽叽喳喳的噪杂声。
这样平静温和的谢无争,目光坚韧,风姿卓卓,令人折服。
台下许多人都抬头望着,一时说不出什么来。
偏偏王家那几个,因为萧顺和王皇后的事跟他结怨甚深,当即又道:“你说的好听!”
“你要是真的为大兴好,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为了百姓,为了家国,为就应该隐姓埋名做个寻常布衣。”
谢无争看着台下王家众人,正色道:“若天下太平,百姓安乐,我自当归去,做个闲云野鹤。”
他这话一出,连王家的那些人都有些哑口无言。
谢无争再次开口道:“可现在,大兴内忧外患,天下大乱,我等都应该屏除私怨,不计前嫌,共抗外敌才是。”
“好一张利嘴,颠倒是非!”王家后辈冷声道:“说来说去,还不是……”
“还不是什么?”一道清冷的嗓音从人群外传来,直接打断了这个王家后辈的话。
众人回头看去,只见一袭青衣,发白如雪,只用青色发带束着的晏倾缓步而来,他云袖缓带,书生气甚重。
他穿过人群,缓步走到了谢无争身侧,比其更靠前一些。
是护着的姿态。
晏倾横眉,问众人:“诸位饱读圣贤书,就是为了与争吵时能多用几个词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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