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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朝风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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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一朝风月】(1-17)(第1/6页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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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24-10-04

    (一)华春园

    贺羽头一回看宋家班的戏,是在擢进士第的第二年,熙庆三年的初春。

    宋家班是俪朝出名的一个戏班子,班主宋杰本是江南一小城——阮城生人。他三岁便学昆曲,又是个会做生意、会教学徒的聪慧儿,把宋家班从地方的小班子,养成俪朝上下无人不知的名戏班。

    宋杰有一女,名唤宋宛然,如今正是宋家班的主心骨。看过宋家班戏的无一不称其美艳,赞其灵动,她台上一颦一笑,勾人魂魄,摄人心神。

    她漂亮,唱的也好,贺羽也是阮城生人,一直有所耳闻,但从未见过。

    或者说,他也从未想到去看戏——贺羽其人,自少时性子就略刻板,不曾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,下意识觉得这是下九流的爱好,看多了或许会影响神智。于是便一直都不愿去,有亲朋好友邀他一起,他总要推拒。

    这次去纯属意外——他考了进士后就被封礼部郎中,一年后成礼部侍郎位。

    而他上司,礼部尚书陈琦大人喜欢看戏。

    某日下朝后,他正要回自己的住处,陈大人拉住他,一脸神神秘秘的样子:“贺大人,去不去华春园?”

    华春园是京城有名的茶楼,说书的、唱戏的行当,几乎都要去那里演一场,才能算上得了台面。相较于其他戏班,宋家班倒是这舞台的常客,常在这里演戏。

    贺羽:“……臣……”

    他正欲推拒,陈大人又急急忙忙补了话:“我是妻管严,贺大人也是知道的吧,家中那位若是知道我一人去茶楼听戏,怕是要气的撒泼。你就行行好……”

    贺羽:“……”

    陈大人:“你平日里埋头文书,天长日久不歇一歇,岂不太辛苦。我这里正好抢到了两张宋家班的戏票,无人陪我去,只有贺大人您了。”

    于是贺羽最后还是答应了。毕竟宋家班的戏票虽称不上千金难求,但至少也值十两银子,这便宜不占白不占,且他倒也想去看看这戏班子的魅力。

    -

    午时一过,宋家班上台,今天唱的这一出是负有盛名的牡丹亭,为首的那位朝着台下观众福了一福,眼神柔媚天真,温软开嗓。

    “梦回莺啭——”她唱道。

    “唱杜丽娘的这位,就是宋宛然。”陈大人指着台上穿着华丽的戏子低声道,“不知你可曾听说过她?”

    贺羽忙不迭点头:“京城里唯一一个女伶,看过她戏的无一不夸她灵动。”

    陈大人笑道,“你只知其这表面的名声,不知旁的事。”紧接着靠过来压低声说,“这宋宛然啊,可是傲得很。”

    贺羽一愣:“哦?”

    在俪朝,伶人是顶卑贱的职位。

    “且听我细说。”陈大人看着勾起了贺羽的好奇心,立刻变得不疾不徐起来:“你可记得京兆尹徐大人有一子,今年二十有五却还未娶?”

    贺羽见过那位徐公子,虽说不上相貌出众,也长得还算板正,他惊讶道,“他还未娶?”

    “他幼时便爱听戏,宋家班五年前来京城,宋宛然只唱这一出,他便动心,恨不得跪倒在戏服边。说是……向众人立了誓,要娶她回家。”

    “但这宋宛然呢,生性是个高傲的,直接拒绝了徐家的婚帖。据说是嫁入徐家,伶人位低,只得做妾。她不愿意。”

    贺羽缩回头去,“哦”了一声,“依我之见,倒觉得高嫁只一时风光,如此独立的女儿家,又是家中的明珠,怎可心甘情愿做妾。也是情有可原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是什么话?”陈大人皱眉,“这分明是她不识抬举。一介伶人,还是女伶,不知自己地位,这样的女子没规矩,必定会坏了夫家的事体。”

    贺羽心里听的不舒服,忙转移话题:“哎哟,这是唱到哪一出了,您听得多,给我讲讲呗。”

    陈大人看到他神情略尴尬,立刻醒过神来,忙顺着台阶下:“这是丽娘梦中初遇梦梅的那出,我且给你讲讲前因后果……”

    (二)旧事重提

    快到用晚膳的时间了,宋家班这一场才将将落下帷幕。班主吆喝着大家去吃饭,宋宛然却悄悄地回了自己临时歇息的厢房。

    不到一炷香的时间,她已然从鲜艳多姿的杜丽娘变回素面朝天的小姑娘。若此时望一望铜镜里的人,一双灵眸两片薄唇,脸上还有着少女的娇俏感,看上去不过十六七的年纪罢了。

    宛然微微舒了口气,把头上珠钗一一卸下,散下头发,随意用布条扎了个辫子盘起来。

    此时只听管饭的秦二哥敲门:“小碗儿,快来吃饭,再耽搁可就没你的份儿啦。”

    宛然应道:“哎,二哥先去吃罢,我马上就来。”

    待秦二哥走远了,她才换了一身青布罗裙,急匆匆地往后厨跑。路上撞到一人,似乎是一男子,她羞得连头都没抬,只匆匆忙忙道歉,还没听那人说她什么,她便跑远了。

    贺羽回过身去,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那小姑娘急急地消失在了长廊的拐角。

    陈琦大人本和他同行,可刚出门便遇到一位故交,先行离开了。正巧贺羽好奇心突然来了,想要在华春园里逛了一圈。

    结果好巧不巧——他迷路了。

    华春园不是单纯听戏的茶楼,里面空间大的很,还有几十几百个厢房,不仅供戏班子休息暂住,还可以租赁接待客人,相当于好几个小本生意的客栈。

    贺羽大抵天生就有点路痴,绕了几个走廊,便忘记了出去的路。这会子正是用晚膳的时间,走廊里几乎没有人经过,他不敢再乱走,只好微微拄着窗边的木柱,等着人来。

    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小姑娘,他正要拦住问一问,刚开口,她却是急匆匆的飞过去,无意中还撞了他一下。

    贺羽:“……”大概是有急事吧。

    他又等了等,没过多久拦住了一位送饭的老伯,大约是后厨帮忙的,请他给自己指条路。

    老伯摸摸头:“这路着实有些复杂了,不怨您,不常来的客人走着像迷宫。我是个嘴笨的,且正忙完了,就直接带您出去吧。”

    贺羽一躬身:“万分感谢老伯了。”

    那老伯不在意地摇头:“公子言重了。”便领着他往外走。

    两人边走边聊起天来。谈及撞到贺羽的那个小姑娘,老伯问道,“公子说的,莫不是宛然?”

    “宛然?”贺羽略奇,“可是那位名动京城的女伶宋宛然?”

    “正是。”老伯道,“这孩子是班主娇生惯养出来的,已及笄两年多,却还是副小娃娃样子,性情也是莽撞。求公子谅解了。”

    贺羽摇头:“无妨。我倒觉得她是个有个性的女子。”

    老伯笑道,“公子可是听说了宛然拒绝京兆尹之子的坊间传闻?”

    “?”贺羽一怔,“您……这……”

    “京城早已传遍了这谣言,说宛然高傲自大,不知好歹——其实不尽然。宛然那时还未及笄,五年前徐家送的婚帖,是班主指意退回的。他徐家不顾及女娃儿的面子,未待宛然成年就递了帖子,要提前迎娶,又明说了是妾室。如此心急又高傲,头一面宋家便低了一等。宛然乃班主的独女,怎可这般被徐家当着全城人的面羞辱?第二日便将婚帖送了回去,叫徐家好不尴尬。”老伯解释道。

    “可我听说……”贺羽还想问什么,被老伯打断了:“公子,老朽不再多言,这满城风雨或真或假,只待您自辨。出口就在这边了,您请吧。我还要到管家那里去一趟,就不多送啦。”

    贺羽拿出一贯铜板作小费,谢老伯领他出来,老伯笑呵呵地道谢收下,并叮嘱他:“方才老朽与您说的那些,公子可不要向他人说。”

    贺羽点头,“我知道的。”

    (三)牡丹亭

    贺羽出了华春园,依旧想着那老伯的话。他回忆方才被宋宛然撞到的情景,那小女子眉目怯生生的,从来不像他人传言那样嚣张跋扈。

    但又思忖,无论谁人所述,不过是一面之词。徐家觉得她目中无人,宋家视她为乖巧娇娥,掌上明珠,都是一家之言,何来客观。

    他心中便暗下决定,过几日再来听她唱一出。

    -

    回府上时天已近黑,自贺家过来照顾贺羽的秦老嬷已在门口等候多时。贺羽刚拐过街角,老太太便迎了上去:“公子去做甚么,让老奴好生担心。”

    贺羽笑道,“无事,陪陈大人听了出戏。阿嬷请宽心。”

    秦嬷见他神色轻松,也笑道,“难得见公子听戏。不知公子去的是哪处?老奴家侄儿在华春园打杂,给宋家班管些鸡零狗碎的,兴许下回去了还能打声招呼。”

    贺羽道,“正是华春园。今日宋家班唱了一出牡丹亭。”

    秦嬷道,“正好,下回去了华春园,公子可要提前跟我讲。”

    贺羽笑,“也好。”

    贺家人丁兴旺,大房却少子。贺羽是大夫人的独子,自幼被严厉教导,并不得父亲疼爱。秦嬷跟了母亲几十年,像亲骨肉般照顾着贺羽和母亲,贺羽从来将秦嬷当做亲祖母看。

    这会子也是为了让老太太安心,便答应了。

    秦嬷道,“还是得为公子找个侍从,贴身盯着,老奴才安心。当初离开阮城之时,大夫人让老奴照顾好公子,若是公子出了什么事,老奴愧对贺家,也活不成了。”

    贺羽从前不愿有侍从跟着,觉得束缚。得亏他生性便是个窝在家的书呆子,读起书来不闻世事,很少让人操心。此刻他听了秦嬷的话,不知怎的,竟松了口。

    “您说的对。如今我常外出,也是该寻个侍从。”贺羽叹道,“阿嬷找个日子挑一挑便好,我都信得过的。”

    “好,好。”秦嬷欢喜了,道,“这几日得空,我便找些聪慧健壮的孩子,选一选。”

    贺羽点头。

    -

    两日后宋家班又在华春园唱戏。这戏票难抢,贺羽和秦家侄子打了招呼,才得了一张。当时秦家侄道,“从未听姑姑讲过阿哥爱听戏,早知如此,我便多为您留几张票,带着亲眷一同来听,岂不更好?”

    贺羽尬笑道谢,心下暗道,自己本不爱听戏,这又是何苦?大抵被那老伯一句“公子自辨”勾起了好奇心。下次决计不这样了。

    今日唱的依旧是牡丹亭,已经演到了丽娘思念成疾,愁苦病逝的情节了。

    宋宛然白面红颊,水袖挥舞,边哀哀切切地唱着,眼睛边一瞥台下人,在贺羽身上匆匆留痕。紧接着,捧着柳枝垂眸踉跄下台,神色伤感,丝毫不假,仿若此刻她便是丽娘,寻不到她的书生,如同深秋枯菊,垂头丧气,枝叶凋零。下一出,丽娘病已沉疴,春香将小姐扶出时,宛然的一举一动,每一个步子,都似精心设计,若细柳扶风无力,唱腔婉转绕梁,仪态柔而不散,最是绝妙。

    贺羽被震撼,暗叹,她仿若为戏剧而生,只站在那里就是梨园一抹春色,无人能比。

    抬眸,又见宋宛然眼波如水,似嗔似怨,悄悄从他面上掠过,掀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波澜。本就貌若天仙,此刻更是勾人神魂,惹得贺羽周身发烫,脸都微微红起来。只一瞬,却是一眼万年。

    这场戏罢,贺羽正欲离去,一跑堂小儿拉住他衣袖:“贺公子,宛然姑娘想请您到后台吃茶,请您务必赏个脸。”

    (四)春梦h

    “前两日在回廊无意撞到阿哥,宛然在此道声对不住。”宛然道。

    贺羽看着她把头上珠钗一一卸下,低声道,“姑娘那时已道过歉。所以今日唤在下来,是为何事?”

    宛然起身,眼神似是惊讶,似是探询,道,“公子不识得我了?”

    贺羽默然。宛然复坐下,叹道,“公子不识得我了。”

    “在下与姑娘先前打过照面吗?”贺羽问。

    宛然摇头,“不……大抵是小女认错人了。”

    她捧了水将白绢打湿,敷在脸上。贺羽看着,心里忽地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觉,脱口而出,“我见姑娘并不面生,我们是同乡,也兴许是从前见过。”

    “无事。”宛然道,“从前不熟悉,今后就熟悉了。”

    “小女姓宋,名宛然,年十八。”宛然道,“想来公子都晓得。”

    贺羽福身,道,“在下贺羽,年长姑娘五岁,如今在礼部做侍郎。”

    宛然笑道,“在此说话多有不便。我们择日再叙。”

    贺羽临走时,宛然对镜而坐,并未回头。但却听她道:“后日宋家班还在华春园唱牡丹亭,公子可要再来捧宛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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